烧炭的历史学者与北洋的被污名化

烧炭的历史学者与北洋的被污名化

端木赐香  百度百家首发

春秋战国是中国大一统之前最分裂的一个时代，对于这个时代，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一个史者把它称作黑暗反动、落后卖国的时代呢——苏秦张仪那样的纵横家、李斯那样的客卿不消说了，典型的无产阶级没祖国，只说孔孟等大小圣人周游列国游说各王，就很具有卖国兼卖身的嫌疑了。就是五代十国那样的分裂时代，也仅是从政治不统一，民众深受分裂战乱之苦等方面立论，而不会从社会性质上就把它定性为反动黑暗云云。相形之下，北洋军阀时代背的黑锅空前绝后，北洋人物也在这黑锅之后排成一个纵队，个个脸上涂满黑灰，真个是洪洞县里无好人，直让人疑惑，中国的历史学家大都是烧炭专业，给人脸上抹黑不缺原料。下面给大家观摩几个样本。

第一个样本，《段祺瑞真传》里由徐彻先生写的那个总序。

老实说，它把段祺瑞称作军阀，我不奇怪；它把军阎称作“一种特殊的畸形的怪异的社会政治军事现象”，甚至是“封建社会制度的产物”，我不奇怪；但是它把北洋时代称作“沉渣泛起、物欲横流、良知泯灭、野蛮称霸的时代”，“黑暗的丑恶的肮脏的愚昧的时代”，“历史大倒退的时代”，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它指出中国学界对北洋军阀历史研究不足的原因乃是：“北洋军阀集团作为政治上的反动集团，北洋军阀时期作为历史上的黑暗时期，在过去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是历史学者望而生畏、不敢涉足的领域”。

一句话，北洋时代太黑了，北洋人物都不是好人，所以大家不敢研究。现在“国逢盛世，政治清明，学者不必担心其他。因此，才敢涉足于此”。看到这里，我的理解力明显跟不上。这总序到底要传达给读者什么样的信息呢？

第一，中国的历史学者，在选择历史研究范围的时候，还得首先有个价值判断？也就是说，只能研究光明的时代，不能研究黑暗的时代？

第二，光明与黑暗的标准是什么？我们的主流话语，不是把过去统统称作“万恶的旧社会”吗？那么这意味着，我们将无法研究过去，而过去，是年代越久远，历史越黑暗，因而学者愈不敢研究吗？

第三，“在过去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大家都不敢研究北洋史，意味着起码的学术自由没有，你说是北洋时期黑暗，还是“过去那段相当长的时间”黑暗？现在“国逢盛世，政治清明”壮大了学者的胆子，但是这些所谓的胆子，却仅仅体现在学者敢于更进一步的诅咒自己刚刚敢于涉足的北洋领域而已。这不是循环着自己挖坑自己埋自己吗？

第二个样本，来新夏的《北洋军阀史》：“北洋军阀在中国历史，特别是近现代历史上无疑有其特殊而重要的地位。但与此不太相称的是，北洋军阀史的研究一直未能像历史研究领域中的其他课题那样掀起过热潮，受到更多人的青睐。这当然得归根于它的先天缺陷：一则它的研究对象主要是些反面人物，只不过有程度不同而已；他们所制造的历史现象也多是黑暗反动，祸国殃民。为什么放着正面人物和光明宏伟的业绩不去研究，而沉浸于历史进展的反面，这至少反映了很长一段时间内研究避免接触阴暗面禁区的心态。”

这里有几句话问老爷子。第一，明知道北洋重要，但大家就是不敢研究，你说是北洋有缺陷？还是中国的历史学者有缺陷？第二，中国当代有好多所谓的正面人物，教科书上比比皆是，你敢或者有权研究没？第三，与其说北洋人物制造的历史现象多么黑暗反动，祸国殃民，倒不如说某些历史学家制造的历史著述更黑暗反动，传导的历史理念更祸国殃民呢！

民间有个笑话，农民一家子在干活。和面的孩子一会儿说，面多了，母亲说，加水；一会儿说，水多了，母亲说，加面……循环了几个回合后，母亲终于没了耐心，说：孩子，我要不是缝被子把自己缝进去了，我早打你去了；母亲刚说完，那边的父亲接上了：一对笨蛋，我要不是垒鸡窝把自己垒进去了，我打你们娘俩儿去！

难不成我们的历史学界，也是这种笨蛋农家乐？黑暗的时代不敢研究，一旦研究，就把它抹得更黑，以至于把自己也抹进去？

第三个样本，陶菊隐的《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北洋派是中国近代史上继往开来、臭名昭著的一个封建军事政治集团。它继承了曾国藩、李鸿章等出卖国家和反人民的罪恶事业，又替蒋介石匪帮提供了军事独裁的可耻榜样。中国在它的黑暗统治下达十七年之久。”

第四个样本，章伯锋的《皖系军阀与日本》：“北洋军阀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最反动的军事政治集团。这个集团在清末把持和控制着清政府相当一部分政治、军事、经济大权，成为可以左右中国政局的政治势力，并乘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统治的时机，窃取了中央政权，形成自19I2年至1928年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北洋军阀统治时期。”

第五个样本，来新夏的《北洋军阀史》：“北洋军阀集团无疑义地是一个反动的政治军事集团。它在辛亥革命前后各十六年的历史进程中主要是扮演了历史舞台上为人唾骂的丑角。”“在民国时期的十六年纷争过程中，北洋军阀集团充当的历史的反面教员，使人们对北洋政府的反动本质有所认识，对人民的觉醒起到了一定的刺激作用。”

注意，老头为了把袁世凯整成军阀，所以他的北洋军阀时期起于袁世凯小站练兵的1895年，而不是一般学者认定的1912年。所以人家一般是1912-1928总计十六年，他是1895-1912，也就是辛亥革命前十六年，辛亥革命后十六年；至于“唾骂”什么的，就不是胡同里的大妈，就不怕唾得嘴干？兄弟我倒觉得，这样的历史学家才是反面教员呢，在他们的教育下，别说人民觉醒了，人民干脆被他们灌了迷魂汤，变成脑白痴了。别的不说，只说袁世凯都成军阀了，那岳飞同志咋说？

西方史学有这派那派的，我们倒好，千篇一律的咒骂派。而且一般来讲，大家的骂功跟乡下村妇一样，没啥新花样。当然也有不一般的，把北洋时期的民主演习也统统骂作黑暗，这就是我要说的第六个样本，谢本书的《袁世凯与北洋军阀》。

在前言中，作者开场即把“北洋军阀”定性为“近代中国最黑暗的反动势力之一”，为此他还列举出一段统计：“从1912年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到1928年北洋军阀彻底覆没为止的十六年中，民国政府更换了九次元首（不包括由国务院摄行总统位的三次在内），约五十届内阁。就是同一个内阁，死而复活，活而又死者，亦屡见不鲜。内阁最短的只有六天，甚至还出现过两次一人内阁（即除国务总理外，各部总长全部辞职或不到任）。有一位内阁总理，上午就职签署文件，下午即逃之夭夭。”最后他断定说：“整个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之一。”

看来，中国人还挺不好伺候的。封建时代，中央集权，专制独裁，黑暗；北洋时代，中央威权落地，任何统治者都难以维持传统的专制独裁，不但理论上有国会的存在，且任何统治者上位，都需要遵循起码的游戏规则——制宪与选举、约法与国会，还黑暗！

那什么时候不黑暗呢？

历史学者连北洋都不敢研究的时代，即使研究也只敢骂北洋黑暗的时代！

先生们，你们不是高级黑吧？

北洋的时代，是文武皆风流的时代，它给了我们丰富的历史遗产和无穷的想像空间。历史上，还有哪个时代，比北洋时代，对中国人更慷慨更大度的呢？现代化的指标是多样化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社会、团体、新闻、出版、交通、教育、婚姻、人生、信仰、科学、道德、建筑、艺术、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权利意识、公民参与……等等，都是衡量社会转型及文明进步的指标。另外，历史前进不是种地，一季收成就能说明问题，它还有改革阵痛、近代化成本、眼前利益、短期利益、长期利益、利益分化等诸多说法。岂能以北洋时代不是某个主义某个政党一统天下而一概抹杀？

直到今天，我们对北洋的解读，还远远不够全面、客观、睿智与理性！有多少历史的常识、历史的底线、历史的真实被我们漠视被我们忽略，我们的主流话语，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去马列化、去苏俄化、去政治化、去道德化、去反智化、去辱骂化、去标签化、去脸谱化，把历史搞成历史的样子，回归人性化、常识化、客观化、理性化？

任重道远呵！